辩证唯物主义与唯物史观的关系：物质与意识的哲学探讨

辩证唯物主义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和源泉，历史唯物主义是辩证唯物主义在历史领域的发展和实践。换言之，历史唯物主义的本体论（“社会存在”），无非是辩证唯物主义的本体论（“物质”）在历史领域的必然逻辑结论。否定“物质第一性”，必然否定“社会存在第一性”。试问：一个否定世界观或自然观“物质决定精神”的人，能坚信历史观“存在决定意识”吗？一个坚信世界观“精神决定物质”的人，能反对历史观“意识决定存在”吗？

[本文由作者赵磊独家供稿于查网]

恩格斯指出：

【“一切哲学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区别，特别是现代哲学，主要的、根本的问题是思维与存在的关系。”】

这个重大的根本问题，也是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的分水岭。正如恩格斯所说：

[“根据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哲学家们被分成了两个阵营。那些认为精神是自然之本源，并因此最终接受某种创世论的人（这种理论在黑格尔等哲学家那里往往比在基督教那里更为复杂和荒谬）构成了唯心主义阵营。那些相信自然是本源的人则属于唯物主义的各个学派。”]

按理说，一个秉持唯心主义世界观的人是不可能接受历史唯物主义的。但也有学者说，他们支持历史唯物主义，但不接受唯物主义：

【“在历史观上，我认同马克思的经济基础决定论”；“但是，哲学唯物主义假设存在某种绝对的‘物质’，并认为这种绝对的物质是宇宙的本源，是宇宙万物的唯一本源。我不认同这种哲学。我不认同，不是因为我不相信有物质或本源之物。而是因为宇宙是活的宇宙，物质是死的。我们无法想象从本源的死物质中会形成一个非常有组织、有序、有方向、有目的、有理性的宇宙演化序列。”】

既接受唯物史观又接受唯心世界观的人有多少，这无可争议，但我认为，“既接受唯物史观又接受唯心世界观”这个命题在逻辑上是站不住脚的。

众所周知，辩证唯物主义的本体论基础是“物质”，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逻辑是“物质决定精神”，即物质是第一性的，精神是第二性的。与此相适应，历史唯物主义的本体论基础是“社会存在”。

【（关于“社会存在”，有三点我必须强调：第一，马克思所定义的“社会存在”通常是指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生产以及相应的客观环境和条件。第二，马克思所定义的“社会存在”也可以指人的生存活动，也就是实践活动。在马克思看来，劳动是人类最基本、最重要的实践活动。第三，有学者指责马克思对“社会存在”的定义不科学，认为“社会意识”也是一种“社会存在”——比如余务进先生。这种观点是对马克思的严重误解，对此我已作了澄清。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阅我的文章：《对生产力一元决定论的超越与辩护——对话》，发表于《天府新论》2017年第4期。）】

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逻辑是：“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简称“存在决定意识”），即“社会存在”是第一性的，“社会意识”是第二性的。

把辩证唯物主义的逻辑与历史唯物主义的逻辑对比，不难发现，辩证唯物主义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和源泉，历史唯物主义是辩证唯物主义在历史领域的发展和发挥。换言之，历史唯物主义的本体论（“社会存在”），无非是辩证唯物主义的本体论（“物质”）在历史领域的必然逻辑结论。否定“物质第一性”，必然否定“社会存在第一性”。试问：一个否定世界观或自然观“物质决定精神”的人，能坚信历史观“存在决定意识”吗？一个坚信世界观“精神决定物质”的人，能反对历史观“意识决定存在”吗？

显然，如果否定了辩证唯物主义（“物质决定精神”）的基本逻辑，那么，历史唯物主义（“存在决定意识”）的基本逻辑也将无从谈起。

问题是，既然“我同意马克思的经济基础决定论”，那么“我”就不仅应该同意历史唯物主义“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结论，还应该同意这个结论所蕴含的基本逻辑：“存在决定意识”。历史唯物主义的这个基本逻辑，不仅隐含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结论，而且进一步明确了经济基础是生产关系的总和，生产关系由生产力的性质决定，生产力的性质及其发展水平是人类社会发展的结果，人类社会的产生和发展是自然界演化的必然结果。

当然，人们可以提出如下疑问：自然界的演化究竟是一个“自然”的过程，还是受“上帝”、“意志”或“意识”所控制的结果？但无论“我”如何质疑、如何想象，无论“我”如何不同意唯物主义，有一点应当是讨论的前提：将自然界的诞生和演化归结为某种神秘的“意志”（如上帝的意志）的结果，在科学尚未证实之前，绝对是不可靠的——因为“想象”之类的思辨活动不属于“科学”的范畴。

换言之，在“神学”的语境中，“我”可以想象“上帝”是如何创造世界的。但仅有“想象”还不是科学。要把“想象”变成科学，就必须验证“我”的想象。简言之，在科学的问题域中，如果把“物质决定精神”这一唯物主义的基本逻辑贯彻到底，就必然会走向“存在决定意识”这一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逻辑。为什么呢？因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不是“想象”，而是科学。

逻辑想象力固然是科学探索的先行者，但“想象力”（“辩论与论证”）必须通过经验证据或实践的检验，才能确认其科学性。霍金对这个问题有非常生动的阐述。霍金在提出“宇宙（时空）有限但没有边界”的想象力后，说道：

[“我想强调的是，空间和时间是有限的和‘无界的’这一观点只是一种假设，它不能从其他原理中推导出来。像任何其他科学理论一样，它可能出于美学或形而上学的原因而被提出，但对它的真正考验是它所做的预测是否与观察结果一致。”]

我之所以相信、接受科学，是因为在我看来，科学所要求的“经验性”和“理性”，是比“神学”更正确的思维方式。上文提到的那位学者说：

[“难以想象，从原始的死物质，能够形成一个非常有组织、有序、有方向、有目的、合理的宇宙演化序列。”]

这种“难以想象”的创造力当然值得尊敬。但严格地说，这种“难以想象”的“想象力”并不属于科学的范畴，而属于“神学”的范畴——最多属于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从天上降到地上”的“德国哲学”的范畴。

我在这里并不是要贬低“神学”或者纯粹的“推测”，而是要说明，如果一种信仰能够被经验证据证明，那么这种信仰就是科学；否则，就是“神学”或者“德国哲学”。这就是科学与神学的区别，仅此而已。科学暂时无法解释的现象，并不一定是荒诞的。只是说明这些现象不在科学解释的范围内。这个问题我就不展开了，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考我的文章：《马克思主义：信仰还是科学？——基于科学方法论的解读》（发表于《经济学视点》2018年第9期）。

学术界普遍存在一个疑问：既然“形而上学”哲学不是科学，那么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是科学吗？这种混淆的起点，来自于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实证科学”与“哲学”的一段话：

“思辨的终结，在现实生活面前，才是描述人的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经验科学。关于意识的空谈终将终结，它们必将为真正的知识所取代。对现实的描述将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的环境，而能够取而代之的，充其量只是从人类历史发展研究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概括。”]

有人从这段话中得出一个结论：“哲学已死”。于是，就有了“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到底科学不科学？”的困惑。其实，马克思、恩格斯对这种困惑早已给出了答案：

“与德国哲学从天上降到地上不同，我们这里是从地上升到天上的。也就是说，我们不从人们所说的、想象的或想象出来的出发，也不从口头的、经过思考的、想象的或虚构的人出发去理解有血有肉的人。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践活动的人，从他们现实的生活过程出发，也可以在思想的反思和回应中描绘出这种生活过程的发展。”]

正因为“我们已经从地上升到了天上”，“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践活动的人”，所以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历史观不是建立在“思辨论证”基础上的形而上学，而是建立在“经验论证”基础上的科学。

有人说，“我们应该把马克思主义当做信仰来信仰”。我觉得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至少是不完整的。马克思主义对于未来社会的方向和承诺当然是值得向往的。但这并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信仰马克思主义的根本原因。在我看来，信仰某种“主义”的根本原因，不在于这个“主义”的命题是否美好，而在于这个“主义”是否科学。马克思主义为什么要拒​​绝一切唯心主义的哲学和思想呢？因为唯心主义的本体论是建立在“猜想”之上的，是“形而上学”的研究——比如马克思、恩格斯批判的“德国哲学”——德国意识形态。

因此，我虽然尊重“思辨论证”（如牛顿对“第一推动力”的思辨），但在“第一推动力”的“创造者”没有得到真正证实之前，我是拒绝接受唯心主义的本体论的。因为那只是“理性的想象”，而不是科学。换言之，在思辨的意义上，我尊重对“第一推动力”的理性猜想；但在科学的意义上，我只能接受带有“唯物主义”性质的世界观和历史观。坦白地说，这也是我相信马克思主义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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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本博文为《唯物史观为什么是“唯物”的？》的第二部分，已发表于《社会科学研究》2019年第6期。（2）本博文中的注解和引文均已省略，需要查阅出处的读者请登录“知网”查看原文。

（待续）

【赵磊，查网专栏作家，西南财经大学《金融科学》常务副主编，博士生导师，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