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明探源工程”20年来首次集体学习中国

然而，司马迁在《史记》开篇《五帝本纪》中记载的商前历史，一直缺乏精确的考古资料。

自公元前841年以来，中国的文字纪年从未间断，这在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 距今3000多年的商代文明，青铜冶炼技术极为发达。 青铜器的质地、造型、图案堪称古代文明最杰出的成就。

因此，著名考古学家夏鼐（1910~1985）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就表达了相关质疑：如果这就是中华文明的诞生，那就有点像传说中的老子，生来就有白胡子。 。

那么，在这个高度发达的文明被载入史册之前，中华文明的幼稚和青春时期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哪些印记呢？

2002年春天，“中华文明发现工程”立项，到今年已经走过了整整20年。 20年来，近400名参与探索工程的学者不仅验证了中华文明五千年的历史，提出了判断进入文明社会标志的中国方案，也揭示了丰富的内涵中华文明。

据新华社报道，中共中央政治局5月27日下午召开深化中华文明起源探索工程第39次集体学习会。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部主任、研究员王伟对此问题进行了解释。

二十年对于一个人的一生来说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对于一个文明古国来说却不足片刻。 为了让读者更深入地了解中华文明发现工程的由来、进展和成果，红星新闻记者对王伟进行了专访。

“在证明了中华文明五千年的历史之后，距今八千到五千年的这段时期，才是名副其实的对文明起源的探索。” 王伟表示，目前勘探项目没有明确的“最后期限”，工作将继续进行。 “接下来，我们要探索另外3000年。”

王伟

两位顶尖考古学家对文明起源的担忧

1979年5月，辽宁开展全省文物普查试点，在西部大凌河流域发现一处原始社会晚期大型石坛遗址。

辽宁牛河梁娘娘庙遗址

这一发现激发了考古学家在附近地区寻找其他相关遗迹。 几年后，果然在牛河梁附近发现了圆形祭坛、女神庙和许多大型石墓。 在这些遗址中，发现了色彩缤纷的真人大小的女性头像雕塑和成批的女性裸体。 泥塑残片和各种动物造型的玉石雕刻，特别是几件造型各异的龙玉雕刻。

这些考古发现远远不是原始氏族制度所能涵盖和解释的。 突破宗族制度的新概念的出现，表明早在五千年前，中国就已经产生了植根于公社、高于公社的制度。 更高层次的社会组织形式。

浙江余杭良渚遗址

无独有偶，同样是在20世纪80年代，在浙江余杭良渚遗址，也发现了建在方形祭坛上的贵族墓葬。 墓葬中埋藏有外方内圆的圆形玉璧、玉琮数十件； 在黄河中游的山西襄汾陶寺遗址，发现了数座大型墓葬，随葬品丰富。 与其他几乎没有随葬品的小墓葬相比，可见当时的阶级分化极为明显。

除位于黄河中游的陶寺遗址外，其余发现的遗址均位于中原地区之外。 这与当时学术界占主导地位的“中原中心论”相矛盾（即中原地区一直是中华文明的中心，也是史前以来最先进的地区，周边地区发达。受中原地区影响））强烈震荡。

1983年，著名考古学家夏鼐（1910~1985）出版了《中华文明的起源》，系统阐述了中华文明的起源。 他认为中华文明的形成始于夏朝的建立，豫西二里头遗址应为夏朝都城。 另一位著名考古学家苏秉奇（1909~1997）也根据这些新考古学理论提出了中华文明起源的“星空”说和“古文化、古城、古国”、“古国、国家、帝国”。发现。 ”系列理论。

苏秉奇《中华文明起源新探》

这些考古新发现，以及夏鼐、苏秉奇两位考古界领军人物对文明起源的高度关注，给一位年轻的考古学家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他就是王伟。

从“约会计划”到“起源研究”

虽然自1982年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以来，王伟主要致力于西周考古资料的收集。 但他一直关注长江下游的文明起源。 “1986年，我在考古学上发表的第一篇论文是关于良渚文化玉琮的。” 王伟说道。

1987年秋，王伟被雇主派往日本学习东亚考古学。 在日本期间，他惊奇地发现，许多日本学者并不接受二里头遗址是夏朝都城、中华文明始于夏朝、已有四千年历史的观点。

“当时日本出版的有关中国历史的书籍几乎都把出土甲骨和青铜器的殷墟视为中华文明的开端，认为中华五千年文明没有事实根据，只是传说”按照他们的说法，中华文明只有3300年。 王伟说道。 “这让我非常兴奋——作为一名中国考古学家，我们真的很惭愧，我们无法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来证明我们的祖先创造的文明有多长！”

此前，不少学者承认“中华文明传入西方”，认为它来自美索不达米亚和美索不达米亚。 然而研究结果却与这种说法完全不同：中国商代青铜器是采用复合陶模（铸型）铸造的，与西方古代文明不同。 使用的失蜡法（包括在印度）是完全不同的传统。

而且，商周文化还有一个独特之处——精美的玉雕，这是其他文明古国所没有的。 可见，灿烂的中华文明有自己的个性、风格和特点，迫切需要找到自己的起源和更早的考古证据。

王维回国后，遵照恩师张仲培的指示“重返主战场”，重新将主要精力集中在中国商周考古上。 1996年启动“夏商周工程”，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是该工程的主要负责单位。 时任社科院商周考古研究室主任的王维，负责指挥研究室各考古队配合该项目，为商周考古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夏商周工程。

2000年，测年项目完成后，王伟等参与该项目的学者仍“未竟”，想继续对中华文明起源进行多学科研究。

专业学术研究通常追求深度而不是广度。 至于“中华文明起源”这六个字，普通人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多少种可能的研究方向。 事实上，光是前期的研究工作就花了两年多的时间。

从“火花最先升起、最亮的地方”开始

2004年夏天，“中华文明起源发现工程（第一期）”正式启动。 研究的时间和空间范围设定在公元前2500年至公元前1500年的中原地区。 这个时间段是文献记载的五帝时代到商代初期。 是中国古代王权和国家形成和初步发展的时期。

王伟介绍，第一期工程计划以中原地区为重点，一度引起一些同事质疑：是否是重蹈“中原中心论”的老调？

“这完全是一个误解。我们之所以将中原地区作为第一阶段探源工程的研究区域，是因为夏商周年代学工程选择了这个区域，有研究基础；第二更重要的是，中原地区考古工作起步最早，70年来积累了大量考古资料，考古文化谱系研究比较充分，考古文化发展脉络比较清晰，而且对于文明起源的研究基础也比较好；第三，该地区是夏商王朝的发祥地，有许多古老的历史传说和历史文献流传下来，可以“从已知到未知”，并从无疑已经形成的文明向上追溯。 这些都有利于源头勘探工程的顺利推进。 执行。 ”王伟说道。

事实上，苏秉奇在《中华文明起源新探》中也强调：一条从中原北上、回到中原的文化连接带，曾经是中华文化史上最活跃的民族熔炉。 。 “六千年到四五千年前，华夏大地就像一片充满文明火花的天空，这是最早、最明亮的地方，因此，它也是整个中华大地最重要的主根系统。”中国文化的根系。”

经过反复思考和讨论，“寻源工程”设立了五个研究课题，分别针对中原地区相关考古文化分期谱系的精确测年； 自然环境研究； 聚落形态所反映的社会结构研究； 以及经济和技术的发展。 研究和文明形式的研究。

2006年，物源勘探工程开始第二期研究，将研究年代提前至公元前3500年至公元前1500年，并将研究范围进一步扩大到黄河、长江、辽河流域。

“这样的划定是因为我们认识到公元前3500年至公元前2500年的这一千年是中华文明起源和形成的关键时期。当时，牛河梁红山文化的潭中寺和安徽陵有数百座寺庙。甲滩高位墓葬随葬品的数量，年代均在公元前3500年左右，这些数据必须纳入本项目的研究范围。” 王伟表示，“从那时起一直到项目第四阶段，时间范围都会保持在本阶段设定的年龄范围内。”

中华五千年文明是一部真实可信的历史

文明的起源有裂变、碰撞和融合三种形式。

文明如此，生活亦如此。 如果把文明的因素想象成史前海洋中的古老细胞，以上三种形态就会非常如画。

在山西襄汾陶庙遗址，极有可能是姚氏都城平阳遗址，我们可以看到各地先进文化因素向中原的汇聚——陶、陶、陶等陶器是黄河下游大汶口晚期特征的物产。 长江下游良渚文化中最早出现的酒器、玉琮、玉璧，与长江中游石家河文化出土的双翼玉饰，以及铜冶炼技术从西亚经黄河上游传入等，表明这一时期中原权力集团积极吸纳周边地区的先进文化因素，呈现出各地先进文化因素向中部的汇聚。黄河流域。

“正是因为以尧、舜、禹为核心的中原地区权力集团积极吸收其他地区的先进因素，中原地区的文化才充满活力，不断发展壮大。” 王维说：“大约四千年前，中原地区在汇聚全国先进文化因素的基础上，形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夏朝。此后，夏朝对中原地区产生了强大的辐射力。”周边地区拥有自己的一套独创的礼制体系，形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氛围”，并逐渐形成了广泛的中华文化影响圈，中华文明从5000年前到4000年前独立发展，区域文明不断发展独立自主，交流共同进步，转变为以中原为体系，以王朝为主导的一体化新进程。

近20年的研究成果充分证明，中华五千年文明不仅仅是一个传说，而是一段真实可信的历史。

并非世界上所有主要本土文明都符合“三要素”

在20世纪80、90年代的中华文明起源研究中，受国外学术界关于进入文明社会的三要素（冶金、文字、城市）观点的影响，相关研究往往对三要素进行区分，并分别追溯。元素分开。 文明起源被视为文明起源研究的主要内容。 研究文明的起源，就是追溯最早的文字符号、最早产生的小型青铜工具或武器，以及第一座城堡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这种做法人为地分离了文明的各个组成部分，将原本属于一个文明整体的各个组成部分视为看似无关的个体。

王伟在洪都拉斯玛雅文明首都科潘遗址

“在探索项目实施过程中，我们对世界上几个主要本土文明进行了分析，发现并非全部都符合‘三要素’标准。” 王伟说道：“比如中美洲的玛雅文明没有掌握冶金，南美洲的古代文明也没有掌握冶金，印加文明还没有发现文字，哈拉帕文明印章上的图案印度河流域的文字尚未被承认为文字。以冶金、文字和城市作为文明的‘三要素’，主要是从古埃及文明和美索不达米亚文明中提炼出来的‘标准’，并不具有普遍适用性。”

洪都拉斯科潘遗址高级贵族墓地出土的龙形石雕

根据恩格斯“国家是文明社会的概括”的观点，起源发现计划从当时未发现文字的考古发现中总结出进入文明社会的八个关键特征：

“一是农业显着发展，人口不断增加； 二是手工业技术显着提高，专业化进一步发展，并被权势阶层所控制； 第三，人口显着集中，形成城市； 第四，社会分化程度高，形成了贵族阶层，礼器等体现了早期礼制的贵族地位； 第五，形成了金字塔式的社会结构，出现了集军事指挥权、社会管理权、宗教祭祀权于一体的王权； 第六，血缘关系仍保留并与地缘关系相结合。 维护社会发展； 七是暴力、战争频繁发生。 第八，形成了王权管理的区域政治体系和隶属国王的管理机构。

“如此巨大的社会分化和权力构成

如果不是文明又是什么？ ”

位于浙江余杭的良渚遗址，距今已有5000多年的历史。

为了避免这座建在沼泽地区的城市不被丘陵地区的洪水破坏，在建城之前，良渚社会的最高统治者在周围广大地区集中了大量的劳动力，建造了一座长十多公里，宽十多米，高数米。 米的大坝。

据有关学者研究，这座大坝的蓄水面积相当于两个西湖。

修建完大坝后，良渚社会的统治者组织了数万名劳工，在城中心筑起一座高台。 然后，以高台为中心，在其周围修建了一座面积相当于四个故宫的内城。 除了内城之外，还有一座面积相当于八个紫禁城的外城。

“估计要完成上述工程，如果动用一万人的劳动力，需要十年左右的时间。单靠良渚古城及其附近的居民根本不可能完成。最高统治者良渚社的人显然调集了自己管辖范围内非常大范围的人力，共同参与了这个非常大的公共设施的建设。” 王维说道：“可见，当时的良渚社会的最高统治者，有着非凡的动员能力、组织人力的权威和能力。如果不是进入文明社会，国王还没有凭借对于这个国家来说，这是完全难以想象的。”

良渚遗址科林·任福如

2013年，社科院与上海市政府共同创办世界考古上海论坛。 世界顶级考古学家、英国剑桥大学科林·伦福如教授也受邀参加。 “论坛的重要任务是评选近两年世界十大考古发现和世界重大研究成果。我推荐了良渚遗址和石峁遗址，最后都入选了。”王伟说。

他和伦福如之间有一段经典对话一直被人们津津乐道——当他和伦福如一起参观良渚遗址时4大文明古国，在参观过程中，王伟问伦福如：“我们认为这应该是我们进入文明社会的原因了。” ， 你怎么认为？” 伦福如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文明。这么大的社会分化和权力结构，不是文明又是什么？”

2019年7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良渚古城遗址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标志着中华五千多年的文明史得到世界的认可。

第五阶段：想要探索未来3000年

《史记》的伟大之处，不仅在于其作为中国第一部传记通史、史籍第一部的深远影响，更在于其包容性的结构——司马迁的历史内容超越了国界，包括西域的乌孙、康居。 《大月之》、《安溪》皆列传。 当写成国家历史时，实际上写的是世界历史。

中华文明起源发现工程的研究成果也表明，中华文明不仅是在自身文化传统基础上形成的本土文明，而且在形成过程中也与域外其他古代文明进行了交流、碰撞和融合。

大约5000年前，起源于西亚古代文明的农作物——小麦和畜牧牛羊——经中亚传入我国西北部，并不断传播到中原地区。 与此同时，铜的冶炼和生产技术也从西亚经中亚传入黄河中游至河西走廊。

大约4000年前，家马从欧亚草原传入我国新疆地区； 大约3300年前，国产马车也通过欧亚草原传入商代晚期都城殷墟。

上述外来文明因素的融合，丰富了中原地区的农作物和牲畜种类。 黄河流域已形成以黍、黍、稻、麦、大豆为主的粮食农业体系和以猪、狗、牛、羊、马为主的农业体系。 牲畜饲养系统。

冶金经我国西北传入黄河中游后，与仰韶、龙山时代已掌握的高温烧制陶器技术相结合。 经过创新，发明了青铜器铸造技术，并在尧舜时代生产出了第一批青铜器。 青铜器为夏商周时期辉煌的青铜文明的出现奠定了基础； 马车的引进，丰富了黄河流域人们的交通运输工具，扩大了人们的活动范围。

大约5000年前，小麦、牛羊、冶金等从西亚传入我国的同时，原产于我国北方的黍、黍的种植也向西传播到中亚、西亚。

“这一事实充分证明，不同文明之间的交流互鉴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动力。” 王伟说：“中华文明之所以能够长盛不衰，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断吸收和学习周边地区的先进技术。 文化因素和创新使我们始终充满活力并不断前进。”

如今，源头勘探工程已进入第五阶段。 考古学者期待用更多的考古新发现来展示中华文明起源和发展的历史脉络、辉煌成就以及对人类文明的贡献。 与此同时，在更长久的历史迷雾中，总有更多的疑问静静等待。

“中华文明的起源、形成和发展的原因和内在动力是什么？形成了哪些文化基因？陶寺、石峁古城都已经使用了瓦片，但为什么后来就不再使用瓦片了？”长江中游的石家河遗址，为何存在大量红陶杯，其用途是什么？等等，都需要学者们一一解答。” 王伟说道：“下一步，我们要探索另外3000年。”

红星新闻记者｜乔雪阳

编辑｜段雪英

附录 -

中华文明起源、形成和发展的六个阶段

起始阶段——大约8000年前：

具体体现在农业的初步发展、精神生活的日益丰富、社会分化的迹象。

加速阶段——大约 6000 年前：

此时社会分化明显，大型中心聚落和规模更大的墓葬开始出现。

文明正式形成阶段——5000多年前：

体现在出现了大型城市遗址和权贵阶级大型墓葬，社会分化显着，形成了金字塔式的社会结构，进入了古代文明阶段。

从古代文明到王国文明的过渡阶段——四千多年前：

部分地区良渚文明、石家河文明衰落，区域文明进程遭遇挫折。 文明进程进入了以中原地区历代王朝为主导的文明一体化进程。

文明巩固阶段——约3000年前：

经过商朝的战略，西周王朝通过建立封建国家，实现了对王姬地区以外的广大地区的空前控制，王朝统治得到巩固。

文明转型阶段——约2000年前：

以秦始皇统一中国为标志，中华文明从王国文明转变为帝国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