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剧赵氏孤儿：金色少年的旁白与帮帮唱，串起历史的篇章

音乐剧《赵氏孤儿》前半部分，站在土堆上的那个身穿金衣的青年，随着剧情的推进，会插入几句旁白或跟着唱。我以为他是徐俊导演在音乐剧中安排的旁白，就像名剧《茶馆》里的大傻子杨一样。老舍先生安排他用快节奏的讲故事方式，串联起晚清茶馆里演出的三幕、军阀混战时期、抗战胜利后国民党统治下的北平时期。

十五分钟的中场休息后，第一个登场的是赵孤，他被程婴用药箱偷运出宫，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活了下来。此时的他已经是一个28岁的帅气青年了。一身紫衣的赵孤，第一次离家远行。当不明真相的程婴和屠岸贾对这个青年下达诸多嘱咐时，这个依然身着金衣的青年在一旁看着意气风发的赵孤，喃喃自语。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他是谁。

如果没有这灵光一现，我肯定会很迷茫：是否有必要把几乎家喻户晓的《赵氏孤儿》以音乐剧的形式讲述出来？正因如此，当朋友邀请我6月2日晚去上汽上海文化广场看徐俊的新剧时，我犹豫再三，到底要不要去。

纪君祥是元代的一位戏剧家。这位没有留下生卒年月的作家，因《赵孤大仇》而被人们所提及，该剧后被称为《赵孤》。《赵孤》并非纪君祥凭空创作的戏剧，而是受到《左传》、《史记·赵氏世家》和刘向的《新政·忠臣》和《说苑·扶司》等史料的启发。纪君祥讲述了春秋时期晋国奸臣屠岸贾杀害忠臣赵盾，导致赵家惨遭杀害的悲剧。赵家三百余人中，赵盾唯一的后代，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义人程婴救下。故事发展到这一步，义人救孤，是千古不变的义举元杂剧四大悲剧，值得我们今天通过各种艺术手段来歌颂。 然而，元代纪君祥在借鉴《左传》、《史记·赵氏世家》等经典资料创作元杂剧时，却将自己的思想和理解融入其中：屠岸贾得知赵家孤儿被盗出宫后，便掘地三尺寻找，寻找无果后，甚至说出恶言：若无人交出赵家孤儿，便将城中出生不久的男婴全部杀掉。无奈之下，程婴联手老臣公孙杵臼，将自己的儿子交给公孙杵臼，然后假装告密，谎称在公孙杵臼家中找到了赵家孤儿。结果，程婴用公孙杵臼和自己儿子的性命，换来了赵家孤儿，才逃出了屠岸贾的屠刀。 认为赵氏孤儿的生命价值高于程婴亲生儿子，是纪君祥当时思想的局限性造成的，但如今我们再次以纪君祥的作品为基础进行创作，又该如何解读这一历史遗留问题呢？

徐俊将《赵氏孤儿》改编成音乐剧时，除了参考纪俊祥的作品外，还参考了詹姆斯·芬顿对该剧的改编。

2012年，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将元杂剧四大悲剧之一的《赵孤》改编成话剧搬上舞台。导演詹姆斯·芬顿在执导该剧时称，他想通过《赵孤》这部剧向观众传达三个问题：我为什么感动？我为什么害怕？我为什么哭泣？在英国观演该剧的徐俊将詹姆斯·芬顿的三个问题解读为改编剧更关注个体生命的意义。换言之，在詹姆斯·芬顿的启发下，徐俊执导的音乐剧《赵孤》将对《赵孤》中程婴牺牲亲生儿子换来赵孤生的情节进行新的诠释。

因为对徐俊的新解​​释感到好奇，6月2日晚，我在上海文化广场静坐。

但纵观前半段，尤其是当程英将亲生儿子从妻子怀里抱出来，送往公孙杵臼家中，并告诉他自己的计划时，我并没有得到任何关于重新评估两个婴儿生命价值的信息。如果真要寻找新的思路，恐怕还得从程英的歌词里挖掘出来。

程婴在音乐剧中演唱的歌曲名为《绝不》，歌词写道：“我看不见黑暗压迫星光/因为我的心始终是亮着的/暴风雨随时会将我摧毁/但善良从未荒凉”，歌词充满深意，似乎为程婴牺牲亲生儿子的行为正名。这句歌词固然表达了程婴的高尚品德，却依然未能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我们总把用程婴亲生儿子的生命来换取赵氏孤儿的生存视为理所当然，这显然违背了人的生命同样宝贵的价值观？

下半场开始不久，我恍然明白了许峻的艺术构思——那个披着金斗篷的少年不是说书人，而是程婴幼年夭折的亲生儿子的灵魂，他脚下的那堆土就是他的坟墓。詹姆斯·芬顿的别出心裁的加持让许峻感动不已，配合谭绍元现代简约的舞台设计，让观众更能体会到艺术家的艺术想象力：我们相信，那个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世界就被屠岸贾砍成三块的小婴儿，他的灵魂一直在寻找答案，那就是，他是为了谁而死、为何而死？

相比传统京剧《赵氏孤儿》和电影《赵氏孤儿》，音乐剧《赵氏孤儿》的可贵之处在于，赵氏孤儿杀死屠岸贾，为16年前赵家被处死报仇之后，程婴亲生儿子的灵魂并没有像父亲程婴一样后悔自己的选择，也没有像公孙杵臼一样觉得自己的死是值得的。音乐剧《赵氏孤儿》让儿子的灵魂质问父亲程婴，问他难道不知道被砍成三段会伤到自己吗？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和赵氏孤儿一样，有活下去的权利吗？死了16年却无法释怀的程婴儿子的灵魂质问父亲：你为何为了别人的孩子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一结局，让很多和我一样忐忑不安地观看音乐剧《赵孤》的观众如释重负：传统的戏剧故事再次上演，同样可以具有当代性。徐俊也认为，程婴亲生儿子灵魂人物这一角色，为音乐剧《赵孤》增色不少，于是在音乐剧版中，他将这一角色作为旁观者、叙述者贯穿全剧，让他以自己的视角带领观众观察全局。这也强化了他与赵孤命运的悲剧色彩：一个被选择“死”，一个被选择“活”，但无论谁活谁死，他们所处的时代决定了他们只能成为人生舞台上悲剧的主角。